「犧牲」:世界的開始

 



「世界生成於人發現它之時。但人只有犧牲了自己包含原初母親(無意識原初狀態)的混沌狀態之後,才能發現這個世界。」(《英雄與母親》)

相信大家都熟悉盤古的神話。宇宙誕生之初,猶如一個卵。盤古蜷曲其中,隨著他身體的成長,空間越來越狹隘。那時陰與陽兩種力量融合在一起,稠密地遍佈四周,令人難以呼吸。有一天,盤古奮力推開一個狹縫,把陽推成天空,陰踩成大地,之間終於有了一絲生機。盤古對抗著陰陽融合的驅力,頂天立地,逐漸成長。然而,就在天地完全分開之後,盤古的身體也崩解了。他的鼻息化為雲氣,血液奔流成江河,肌肉堆疊成山巒。他的牙齒是藏在大地深處的玉石,而雙眼高掛天上,成為日月。盤古死去了,他的生命卻在萬物的流動當中延續。

盤古這個角色,和印度神話中的原人普魯沙不謀而合。他們的故事,同樣是從一個人類化生萬物的過程。表面上,主角是一位陽剛有力的男神,完成了開天闢地的工程;這似乎是古人解釋世界由來的方法。然而榮格卻指出,此類神話處理的是關於母親的主題。「作為包蘊一切的世界魂,原人(普魯沙)具有母性特質,因爲他代表著心靈原始的『混沌狀態』;他既是包含者,又是被蘊含之物:既是母親,又是尚未娩出的胎兒,是一種未分化的無意識狀態。鑒於這樣一種狀態勢必有其終結之時,而且,它同時又是退行渴望的對象,故而它必須被犧牲掉,只有這樣,經過識別之物(意識內容)才得以生成。」

從心理的角度來看,並非盤古或普魯沙的犧牲造就了世界;而是當人犧牲原始混沌的自己,開始建構意識之時,世界才展現於我們眼前。托特塔羅的第十二張大牌「倒吊人」,描繪了「犧牲」發生的關鍵時刻。頭朝下的倒吊人,如同準備降生的嬰兒,手腳上的釘子顯示受難的苦痛。每一個在獨立與依賴間掙扎的個體,都可被形容為創世奮戰的英雄。《托特之書》強調,倒吊人不是透過自我犧牲獲得神之救贖的罪人,罪與贖的概念是父權社會的產物。其實,倒吊人在最初的母系社會有另一個名字:「溺人」(The Drowned Man)。他只是沈浸於對原初母性能量的依戀當中,無法向未來前進,反而流回源頭。即使從外部的觀點來看,倒吊人可能心理能量內傾而消極抑鬱、活力低落,甚至面臨日常生活的失序;但是,渴望回歸母體的「溺人」,並沒有需要得到救贖的罪孽,也沒有任何人能為他的選擇做出審判;因為他的艱難在於,是否要成為自己。

倒吊人的腳和頭下方的水池當中,都有黑色的蛇。水是此牌對應的元素,羊水、生命的源頭、施洗的水澤。腳上的那條蛇將他與生命之符安卡綁定,頭下的另一條則可能將他帶入死亡。對此,我的想像是:腳原本是貼近大地,連結無意識本能;頭部常代表邏輯思考、理性智慧的中樞,象徵意識。然而在這個顛倒的情境中,蛇同時盤繞著意識與無意識的兩極,牠自我毀滅、自我生成。倒吊人既是被獻祭的羔羊,也是復活的新神。「這位將更新世界、征服死亡的大任擔在自己肩上的英雄,正是創世力量的人格化身,這力量在內省中自我孵化,像蛇一般盤繞在自己的蛋上,用它的毒牙對生命造成威脅,令活著的生靈進入死亡,又從黑暗中重生。」

同樣地,我們也可以想見,某些在自傷與自殺邊緣徘徊的人,就是面臨著盤古開天闢地般緊繃的關卡。破壞肉體的衝動背後,隱藏著心靈死亡與重生的需求。舊的自己已經變得狹隘、壓迫,無法容納;可是又難免眷戀不捨,害怕未知的到來。盤古最初所棲居的混沌宇宙蛋,雖是滋養他茁壯的母體、與他相依的一部分,卻隨著時間變得難以忍受。他必須分化原本交融的一切,二元對立的觀念,隨著頂天立地的姿態而生。解除合一,上下、左右、光明與黑暗,相對的事物構造出個體存在的空間,成為世界。翻飛的雲彩、層疊起伏的山勢、星月的光輝,一切景色之所以鮮活動人,是因為觀者打開曾經緊閉的自己,投向萬物,重新看見了生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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