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劫輪迴之舞




近日閱讀馬庫色的《愛慾與文明》,搭配譯者林晴晴老師在IG的精彩直播,打開許多思索的空間。本書關注人在現代社會當中,個人愛慾遭受系統性壓抑的議題,值得反覆咀嚼,帶入生活情境思考。本文將分享一部分的聯想與淺見,從「永劫輪迴」之觀念出發,也談談尼采與克勞利的思想。歡迎多多指教,一起討論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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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時間與文明
西方文明是建立在線性時間上的,認定既成的事實決定現在的發展。然而,線性時間囚禁人的意志,用有限性壓抑生命的可能。時間一去不復返,此刻只是過去的堆疊;所以昔日的失落、曾經的過錯,都不可能重新改寫、補救。基督宗教加諸於世人的原罪正是如此,它像一道不斷潰爛的傷口,剝奪人類的力量,進而達到利於統治的效果。

那麼,基督宗教和我們的現代社會有什麼關係呢?基督宗教長期以來緊密交織於哲學發展的脈絡,深入西方思想,進而產生普遍的影響力。本書批判的,並非宗教經典或教義本身,而是人們從中發展出的生活模式,後者可以與前者完全斷裂。曾經作為生命意義來源的神,轉而隱身在經濟成長與社會位階的背後。至今,生活周遭仍能看到大量的職場、人際關係乃至商業模式,是以罪疚感和匱乏感驅動。人們相信犧牲自我是最高的美德;從事某些事情、與某些人相處,多半不是因為興趣喜好,而是「不得不」。

在這些情境中,意義被推到虛無縹緲的雲端,此生則剩下徒勞的贖罪工作。死亡在終點等待,所有人事物最後都被時間擊倒,只有道德律法恆存。因此,痛苦成為理所當然的重擔,我們只能服從社會對善惡制定的框架,魚貫地前進。享受物質世界的快樂成為罪惡,必須克制慾望、抹滅自身的獨特,不得忤逆時間的洪流。文明以時間的鎖鏈,緊緊束縛人的快樂和自由。

(參考:馬庫色《愛慾與文明》,林晴晴譯,商周出版,第五章)

2.永劫輪迴
馬庫色提到,尼采的「永劫輪迴」/「永恆回歸」(enternal return)挑戰了線性時間觀,也揭露西方哲學的缺陷:將歷史的偶然塑造為形而上的必然,否認其他可能性的存在。《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》應是尼采最著名的作品,當中的「上帝已死」,是人盡皆知一句話。西方文明長期以來依賴的權威已然崩塌,人們必須超越自身,重估一切價值。這無疑是解放,也是邁向獨立的一步,卻同時帶來恐怖的挑戰。我想,「永劫輪迴」的概念,也具有近似的解放意義,它推翻了藏在線性時間背後的那一位神:

「對於像我們這樣思考的人,是萬物自己在舞蹈:他們過來,伸出手,笑啊,逃啊——隨後又回來。一切走開了,一切又回來:存在之輪永遠轉動。一切死去,一切又開花,存在之年歲永遠在跑。一切破了,一切又被重新結合起來;存在之同樣的房子永遠被再建。大家分手了,大家又重新相會;存在的圓環永遠忠實於自己。」(尼采《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》,錢春綺譯,大家出版,p.309)

自然世界環抱著與文明相左的時間觀,繁花凋落又重新綻放,腐木上生出嫩綠的芽,四散的原子重新聚合為生命。「永劫輪迴」並不是宗教意義的輪迴,沒有靈魂永生的概念;其假設是指無限的時間當中,有限的萬物定以重複的形式再現:「現在我死去而消滅,在一瞬間化為烏有。靈魂不是不滅的,像肉體一樣。可是我被牽扯在其中的諸因之結是回歸的——它將把我再創造出來!」(同上,p.314)

3.命運之愛
死亡並非終點,在時間永恆的流轉當中,一切都將重複再來。我們最厭惡的事物,以及最大的喜悅,都包含其中。痛苦是消極的,快樂卻具有積極的力量;儘管我們渴望痛苦消逝,卻欲求快樂再來。追尋快樂的強大慾望,甚至能連帶肯定痛苦,肯定生命的全部。人就不再擔任命運的被動受難者,而是自主、自願地迎接回歸。帶著熱烈的愛擁抱永恆,與她的黑暗與燦爛交融,永恆與此刻便合而為一。最大的自由,就發生在把自己拋向世界的瞬間。

於是,時間從筆直推進、切割生命的直線,變成了圈環:一個媒合人之有限意識與無限生命的婚戒。一但跳脫線性時間的鞭策、離開文明秩序的隊伍,愛油然而生。生命是最迷人的戀人,對她的愛可以超越失落,也超越道德善惡。

4.泰勒瑪與尼采
「存在開始於每一個瞬間;彼處之球圍繞著每一個此處旋轉。到處都有中心。永遠之路是曲折的。」(同上,p.309)

「在這球體當中,我是無處不在的中心;而她是無邊無際的圓周。」
(Aleister Crowley,  Liber AL vel Legis II:3)

托特塔羅的設計者,也是「泰勒瑪」(Thlelema,直譯為意志)信仰的創立者——克勞利(Aleister Crowley),不吝表達對尼采的贊同,甚至稱尼采為泰勒瑪的「先知」。(Aleister Crowley,  Magick Without Tears)雖然兩人的研究範疇不同,卻往往能在克勞利的作品中看見尼采的意象。如同尼采對基督宗教和傳統道德嚴加批判,克勞利也同樣用詩意的、象徵的語言架設一套世界觀,重新詮釋人的存在。

這段引文來自《律法之書》第二章,我認為與前段尼采對「永劫輪迴」的敘述有明顯的相似。根據《律法之書》的設定,此話是由「哈迪特」(Hadit)所述,祂象徵每個人內在最渺小的核心火焰。而祂的伴侶是「努特」(Nut),象徵無垠蒼穹的星星女神,即環繞在人們周圍的永恆。在無限大的圓之內,每一個點都是中心。我們不必再像以往,期盼唯一的神性光輝帶來救贖,因為每一個人都是一顆星。轉瞬即逝的個體,因愛連結著宇宙;若記得這一份聯繫,便能跟隨生命的起伏舞蹈,並持續想望再生。

依循上述思路,來欣賞托特塔羅牌的「宇宙」(The Universe)。此牌有一較鮮為人知的標題:「The Great One of the Night of Time」。一位少女與一條巨蛇,在末日後的玻璃海上翩然起舞。「這就是聖者從『時間之巨人』(Giant Time)手中奪回的她。」(Aleister Crowley, Book of Thoth)這張牌對應土星——時間的主宰,祂在傳統觀念裡有沈重、黑暗的特性,如一把拉扯生命的十字架,承襲古老父神的壓迫。在此,時間竟以陰柔而圓融的形象呈現,她是羔羊美麗的新婦;腳下的屋宇,是建構起物質世界的所有化學元素。少女神色歡快、無所畏懼,帶著生命故事的最終章,欣然重返起點......。

「所有人都記住,存在是純粹的快樂,所有的悲傷都不過是影子;它們通過並完結,但有些殘存。」(Aleister Crowley,  Liber AL vel Legis II:9)


--參考資料--

1.《愛慾與文明》:
https://www.eslite.com/product/1006154491515095

2.《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》:
https://www.eslite.com/product/1001236652350836

3. Liber AL vel Legis:
https://www.sacred-texts.com/oto/engccxx.htm

4. Book of Thoth:
https://www.tarot.org.il/Library/Crowley/Book%20of%20Thoth.pdf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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