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代趨勢的反思：讀《女英雄的旅程》

在危機與衝突當中，只有創造更多反思的空間，才承受得住未知的焦慮。貿然做出判斷、急迫呼籲行動，雖可暫時驅散不安的情緒，卻難免讓我們更快陷入災難。由於每一個複雜的議題都需要大量時間釐清，允許自己暫時沒有結論或許沒那麼糟。即便持續的觀察、思考不一定能帶我們找到出口，卻能更清楚自己現在的位置。本文是我在閱讀Maureen Murdock的《女英雄的旅程》時，產生的聯想與心得，歡迎多多指教、一起討論！

19世紀以來，女性就在爭取自身的權益，挑戰父權社會壓抑女性的諸多習俗。她們渴望參與投票、接受教育、脫下面紗，追求更加開闊的世界。女性主義、女權，不僅與女性相關；由於父權觀念賦予兩性刻板的角色定位，男性同樣容易在其中承擔非自願的職責、且往往飽受痛苦。隨著時代演變，人們也意識到性別議題的複雜性，無法限縮在傳統的兩性定義裡。女權關注的課題，即是所有族群平等共存，充分實現個人潛能、展現獨特風采之可能。今天，我們生活在前人奮鬥而來的世界，然而「女權」這個人盡皆知的詞彙，仍值得探討。

目前，在歐美國家可以觀察到一股假藉女權之名的趨勢；它強硬地、不假思索地與傳統為敵，無論那傳統的內容為何。它滲透在媒體、商業活動、廣告包裝......等等，儼然成為主流。人們不敢與它逆勢，擔心成為被打壓的對象之一；而這股力量導致的結果，是讓人更加沒有成為自己的勇氣，寧願活成大眾宣揚的統一模樣。它不但難以帶領我們抵達性別平等的理想，還激化對立、讓我們越走越遠。

我發現，上述趨勢常呈現兩種想法：「女性要跟男性一樣」和「女性要跟男性不一樣」。前者預設了平等就是用統一標準進行衡量，無視文化脈絡、成長環境、性格差異等要素。持這種想法的人，可能會強調新時代的女性必須有與男性一般、甚至超越其上的工作表現，生活態度要與男性同等堅強獨立。傳統的家庭婦女就成了依賴男性的「女權的背叛者」、應當被徹底斬除的老舊形象。後者則預設性別導致的根本差異，使女性成為各方面的絕對弱勢，為此要求補償或特殊的對待方式。他們可能會說，女性的感受、自我認同、價值觀或直覺想像，需要被無條件地在各種場合受到認可。

以上兩個想法，看似勢不兩立，有時卻揉合在同一派聲浪裡；針對適合消費的情境，釋出任一說詞。其實，我們需要的可能是跳脫二元對立，明辨主觀與客觀的情境。每個人談自己的性別認同、個人信仰、當下情緒等主觀要素，是絕對多元、自由、應被尊重的；但是遇到訴諸於醫學或法律的客觀問題時，則需要簡單的事實。男性與女性固然不同，還有許多處於性別光譜某一位置的人。然而心靈的無限可能，以及生理條件等現實限制，兩者不應混為一談，造就有心人士得利、傷人的漏洞。無論性別為何，個體差異之上，我們都共享著整體人性的光明與黑暗。

《女英雄的旅程》是一個精彩的嘗試，書中提出有別於男性「英雄之旅」的「女英雄的自性之旅」。我認為，其內涵超越性別，能引發許多人的共鳴。陰性價值佚失在高度競爭的現代生活中，不僅導致個人、家庭乃至社會的迷失；更隨著講求科技進步、經濟繁榮的普遍觀念四處擴張，對環境生態造成嚴重傷害、把人類自己推向存亡之際的懸崖。治療文明的創傷，重新尋回陰性力量，是全人類的責任。

本書初版至今30年，雖然有些用語、觀念受限於年代，作者對各民族神話的豐富知識，搭配心理學的深度詮釋，仍頗具啟發性。以下將簡單摘要，並分享個人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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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女英雄的自性之旅

作者提出的「女英雄的自性之旅」圖形，和她的自身經歷密切相關。作者是典型的「父親的女兒」，認同陽性價值，一路積極爭取財富和聲譽，爬到事業巔峰，才赫然驚覺自己與陰性斷了聯繫。陽性價值再也無法滿足心底的空虛，她感受到一股彌合「母女鴻溝、女性傷痕」的渴望：「我們都曾嘗試在父權體制中尋求認可，卻發現那體制不僅無法滿足我們，甚至還可能摧毀我們。」（41）

女兒的獨立，始於和母親分開的時刻。在男性主導的環境裡成長時，為證明自己也有理性思考、決斷力等被讚許的特質，女兒容易唾棄陰性特質。情緒化、玩弄心機等加在女性頭上的普遍迷思，使得強調自己「跟她不一樣」，成為必要的事情。唯有認同父親、和男性結盟，才能爭得一番事業。當女兒過關斬將、終於得到外界崇敬的頭銜後，她的心卻已傷痕累累。為了保持銳利的鋒芒，她也斬斷了自己與肉體和心靈的深層聯繫，犧牲內在滋養生命的母親意象。於是，女兒展開潛入黑暗的陰性追尋。

2.神話中的陰性原則

神話與童話文本中，女性主角達成目標的方法通常不是打敗敵人、贏得獎賞等，常在男性故事中出現的情節。女性主角有另一種特別的使命，和通過幽冥、沉入深淵，進而聯合矛盾的主題相關。女性也容易被描繪為由男性喚醒的沈睡者，例如睡美人、白雪公主，或是希臘神話裡的賽姬（Psyche）。不過，我們不能誤將等待或沈睡代表輕鬆、被動；一個人對外部世界無所作為的期間，經常是他們的內心有最多激盪的時刻。

愛與美之神阿芙蘿戴蒂（Aphtodite）的兒子艾洛斯（Eros），意外愛上了美麗的凡人賽姬（Psyche）。由於阿芙蘿戴蒂百般刁難，這段關係給賽姬帶來許多考驗。當她聽從阿芙蘿戴蒂的要求，自冥府帶回美膚膏時，不小心打開盒子，因此陷入昏睡。作者認為艾洛斯（Eros）喚醒賽姬（Psyche）的一吻，象徵賽姬克服險阻後，內心當中達到成熟的陽性本質。賽姬最終在阿芙蘿戴蒂的許可下，以神的身份和艾洛斯結合；顯示賽姬不再對陽性有過多的崇高想像與依賴，能為自己承擔責任，得到真實的愛。

3.陰陽的整合

作者引用了June Singer饒富趣味的話語：「一個智者曾經說過，陽性法則的目標是完美，陰性法則的目標是完整......也許我們最好滿足於不夠完美和不夠完整。也許我們需要的是更願意隨遇而安。」（291）回到賽姬與艾洛斯的故事，兩者的名字分別是「心靈」與「慾望」的意思，而他們生下的孩子叫做「歡樂」（Joy）。當我們透過「聖婚」（hieros gamos）將對立合而為一，身與心、陰與陽彼此站在和諧平等的位置，就能產下新的自己。充滿幸福喜悅的「神聖女兒」，其實就是自己本來的樣子。

東西方的古老神話中，都曾有女神崇拜的歷史，現今多已失傳。作者引據考古學家在土耳其的研究，幫助我們暸解女神信仰的時代。從出土文物可見，新石器時代的歐洲人崇拜母神，可能是一個藉由母親血脈決定繼承者的母系社會；卻不是「母權社會」——女性並非在男性之上的特權階級，而是男女平等、各司其職。這些線索，揭露了人類的另一種可能：人不一定要彼此較勁、爭鬥、塑造階級與權力的差異，我們以為那是生存的必然，但這種生活模式在地球的歷史裡也只有短短一瞬。

收復被貶抑、掩埋的神聖陰性，是邁向陰陽整合的重要階段。疼惜內在因衝突而受傷的陰性與陽性，將雙方之間的裂痕彌平；女英雄的冒險至此完滿，她誕生了嶄新的自己。這趟旅程像是一個圓、一個時鐘，它的終點又是它的起點。圓是具包容力的簡單圖像，容許我們真誠表達、彼此接納。帶著「圓的生活模型」，我們或許會在艱困的考驗前，更能以平等之姿、陪伴彼此前行。

-相關資料-

1.《女英雄的旅程》書訊:

http://www.psygarden.com.tw/book.php?func=visit&bookid=MjAyMjEyMTkxNDUyMTg=&deepread=1

2.于玥老師深刻的心路歷程，留言有開課資訊：

https://m.facebook.com/story.php?story_fbid=pfbid0NhX8iriKH2nVgHP9D6hnTwVLDLwAQ6p1Kjk2HMcnNufkBsZWSm6JHHGAG2Q47zXPl&id=100063541578223&sfnsn=mo&mibextid=RUbZ1f

3.幽樹老師的精采推薦文：

https://yukiiheal.com/%e5%a5%b3%e8%8b%b1%e9%9b%84%e7%9a%84%e6%97%85%e7%a8%8b/

4.鐘穎老師《XX裡的心理學》系列，亦有豐富的女性個體化詮釋：

https://search.books.com.tw/search/query/key/%E9%90%98%E7%A9%8E/adv_author/1/

5.Hillman對賽姬與艾洛斯的詮釋（英文書）：

https://www.alchemicaltoil.com/blog/the-myth-of-analysis

（以下敬請走過路過的朋友幫忙補充，也歡迎一起討論，謝謝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