托特塔羅與煉金術｜大祭司：聖與俗的鑲嵌

「V. 大祭司」（V. The Hierophant）常被比擬為精神領域的「帝王」，延續著陽性力量統管事物的主題。在十九世紀以前，「大祭司」原本名為「教皇」（Le Pape），代表著羅馬天主教會的權利中心。幾世紀以來，「教皇」的圖像都保持著一手持鑰匙、另一手呈現耶穌佈道的賜福手勢，以及凝視觀者的莊嚴威儀。那把鑰匙說明他是聖彼得的追隨者，擁有耶穌親傳的天國之鑰，負責守護神的律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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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，上述特徵在托特塔羅裡，幾乎可說是完全消失無蹤。克勞利認為「大祭司」是「三位工匠神」（The Three Demiurges）類別中的最後一張牌，「聖子」（the Son）。聖子的存在本是一個悖論，他既是神的化身，又是有血有肉的人。傳統的「教皇」也同樣體現了這種二元性，他為神代言的同時，也集國家權勢於一身。從大眾的角度來說，我們無法忽視各種精神領袖對現實世界的慾望和影響力，卻天真地希望他們一塵不染、足以引領眾生超越凡俗。哈利斯夫人描繪的「大祭司」，可以說是全面打破了這種古老的想像，轉而敘述嶄新時代個人修行的務實原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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托特塔羅「大祭司」完全更改了「教皇」兩隻手的形式。「大祭司」右手持三個圓環構成的短杖，象徵母系的「伊西斯」（Isis）、父權的「歐西里斯」（Osiris），以及新時代的「荷魯斯」（Horus）三個紀元。左手和李維（Éliphas Lévi）畫的惡魔「巴風特」（Baphomet）相同，做出了往下指的動作。李維曾說明，巴風特一手朝上、一手朝下，傳達神秘主義傳統「如在其上、如在其下」的意味，前者連結到卡巴拉仁慈之柱的Chesed，後者連結到嚴厲之柱的Geburah。也就是說，「大祭司」的手勢一反耶穌傳播愛的姿態，直指生命的破壞性、解構和毀滅的強大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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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，我們能夠直接在「大祭司」中看見神聖父親與孩子的形象，但那嬰孩微妙的笑容，彷彿隱藏著罪惡的秘密。克勞利解釋道，這是因為此牌與希臘神話帕西淮（Pasiphae）的典故密切相關。「大祭司」對應金牛座，一隻壯碩的牛正駝著整個畫面中心，而牛在東西方的宗教傳統裡都曾具有神聖地位。《聖經》亦充滿牛的象徵，不只有祭祀用的牛犢，所羅門王興建聖殿時，也鑄造了背負銅海的銅牛。牛的堅韌耐力和聖潔犧牲，豐富了信徒堅定盼望天國的理念。不過，克勞利相信牛在西方的重要地位，必須追溯至帕西淮生下牛頭人怪物米諾陶洛斯（Minotaurus）的驚悚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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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傳克里特國王米諾斯（Minos）曾向海神波賽頓（Poseidon）祈求一隻純白的公牛，想要用牠證明自己的王位受到神祇庇護；而且，米諾斯發誓自己事後會獻祭此牛給波賽頓，以示忠誠。波賽頓答應了，可是當國王看到美麗的白牛卻臨時反悔，改成獻祭另一隻牛。波賽頓在盛怒之下，讓克里特王后帕西淮愛上了白牛。不久之後，王后竟偽裝成牛的樣子、和白牛交歡，生下了兇暴可怕的怪物米諾陶洛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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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故事裡頭有許多模糊的界線，關於人類和動物、君權神授和人性私慾，還有神的慷慨和殘忍。自然世界以及心靈的複雜固然如此，但是上述矛盾對於主宰西方思維的基督宗教而言，都是荒謬扭曲的。世界應當遵守界線分明、由上而下統治的序列：神在人之上，而人以外的生命都是神交托我們管理的資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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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代的變動，卻使這個秩序逐漸無法適用於我們的生命，混亂的資訊不斷溢出界線。尋求超越的關鍵，就在牌中父親與嬰孩的下方，那位持劍的女性身上。她攜帶著纖細的月牙，暗示月亮在金牛座乃是擢升的（Exaltation）。女性的劍，則表明她不再只是陽性能量的容器，已經裝備了屬於自己的武器。榮格在《心理類型》中，詳細描述西方集體中女性的樣貌，和宗教緊密勾連的關係：當「聖母」成為基督宗教文化唯一能夠接受的女性形象，無法配合這種投射的真實女性，往往被貶為淫邪的「女巫」，導致無數血腥的迫害。其實，一些版本的神話紀錄，就認為帕西淮和其親戚美狄亞（Medea）同樣身懷法力。帕西淮作為隱喻，象徵著不依附於陽性原則，擁有自主情慾、貼近動物本能，甚至是攻擊性的陰性能量。等到「XI. 慾」（XI. Lust）的篇章來臨，她將作為新紀元的女神重新出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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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父、子、女三個人物的身體周邊，可以找到一個大的六芒星，內部有著一逆一正的兩層五芒星。榮格心理學認為幾何圖像對稱性的構成，可能意味著心靈秩序的表達，也就是自性的浮現。六芒星是陽性（正三角形）與陰性（逆三角形）結合而成，象徵著大宇宙。五芒星的每個端點則是構成每個生命體的四元素和靈（乙太，Aether），象徵著小宇宙。煉金術的偉業，即是將個體的身心體驗，和生命的整體流轉緊密鑲嵌，換言之，可理解為鞏固「自我—自性軸」（Ego-Self Axis）的歷程。於是，我們能夠避免盲信權威，由內在把握某種永恆的感受，如《托特之書》所述：「這張大祕儀主要指涉的是，所有魔法工作的核心事業和本質：微觀世界與宏觀世界的統合。」（p. 78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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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祭司」在生命之樹上的路徑是「ו‎‎」（vau），該字母意指釘子。此路徑讓Chokmah的光輝在Chesed延續，進一步組織起來。小宇宙和大宇宙的牢牢契合，憑靠著牌面上緣花窗邊的釘子。當然，釘子也會令人聯想到耶穌在十字架上的受難，由於智慧的誕生，必定由辛苦操練而得；覺醒是沈重的。為了讓自我意識延展到更寬廣的領域，我們就像煉金術士「折磨」手中的金屬，忍受對立面的拉扯。倘若自我的受難(crucifixion of the ego)，繼續不偏不倚地懸掛在十字架上，不向任何一方傾倒，轉化終會隨著新生而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