塔：解構的力量

〖關於我〗

我是玄享，本名楊善淳，修習藝術設計，也喜愛心理學、哲學。因為被托特塔羅充滿生命力的畫面吸引，閱其理念後，發現牌中蘊含深度哲理和對人性的期許，對我意義重大。最初我藉托特塔羅沈澱自己，近來開始在占卜中與人互動，看見他人的寶貴經歷。我將在此專欄寫下這些收穫，希望能帶來更多討論。我才剛開始學習神秘學的旅程，僅能提供淺見，以及個人對藝術的粗略感受，願與各位分享。

〖托特塔羅簡介〗

塔羅牌是一種占卜工具，更是幫助我們探索心靈的媒介。本系列介紹的是托特塔羅，由亞歷斯特·克勞利（Aleister Crowley）設計，芙瑞妲·哈利斯女士（Lady Frieda Harris）繪製。談到托特塔羅的特色，最直觀的部分，就是階調豐富的色彩，和複雜的畫面構成。這些美麗的圖案，背後都有它的意義，是將抽象概念視覺化的結果。托特塔羅的另一個特點，是象徵體系的龐大，融合占星學、卡巴拉、易經、煉金術......等，以及克勞利本人創立的泰勒瑪。因此，欲了解托特塔羅的內涵，需要許多知識的累積，加上個人對牌的聯想、體悟。

〖塔羅筆記〗

我在一個荒涼的動物園，好像有人要做實驗，要把豹、熊和猩猩放在同一個籠子裡觀察牠們打架。我聽了便看向關猩猩的圍欄。裡面有幾隻壯碩的，我想實驗員應該會抓牠們吧，沒想到實驗員提了一隻特別瘦弱的猩猩出來。我又看那幾隻壯碩的，卻越看越覺得奇怪；他們面無表情，眼神灰濛，卻很像人類。我開始掃視欄裡的其他猩猩，覺得他們真的是赤裸的人類，卻像死了似的，看著某個我看不到的地方。我轉頭，發現圍欄居然是無限大的，一層一層的旋轉，爬滿整座山；再仔細看，這其實是一座廟。廟裡的紅柱子支撐著大批死人，他們多到身體互相交疊，越上層的人死的越徹底，空洞麻木，幾乎沒有動作。我忽然像是會飛，一路飛到山頂，聽見了某種音樂，看著那些人的死狀。奇怪的是，我既不害怕也不憐憫，只有平靜。

這是我在2015年做的夢，後來，當我看到「塔」這張牌時，就直接想到此夢，也透過「塔」開始詮釋此夢的意義。延山而建的巨大廟宇，就像是一座塔，沉積許多已經毫無動力的心理內容，卻向著崩裂持續建造。當時的我，必須面對改變，卻又害怕改變。潛意識似乎嘗試告訴我，衝突、破壞是一種轉化的必經過程，在磨耗殆盡後，迎接更廣大的世界。

今年，我們經歷了許多天災人禍，見證暴力與分裂。人與人的關係、人與國家的關係、人與自然的關係，都遭逢劇變。這些創痛很容易讓我們活在恐懼之中，對未來感到悲傷無助，並回到生存模式，想保護眼前僅剩的一切，排斥所有具潛在危險的「他者」。但是，這樣的心境可能讓我們無法進步，甚至退行、感到渺小。我介紹「塔」這張牌，作為整個系列的第一張，是想講述解構的力量。每一次，當我們決定做出一個革命，無論或大或小，都是在解析既有的架構。儘管解構總是伴隨令人恐懼的失去，但在夷平的大地上，才能有新的創建；斬斷枷鎖，才能展翅飛翔。

〖畫面分析〗

「塔」的形象令人聯想到聖經中的巴別塔，藝術史上最廣為人知的巴別塔，應屬布魯哲爾所繪的系列作。他的巴別塔是細膩靜態的，逐漸腐朽凋亡、紛亂零落，呈現作者對文明發展的憂慮。人類狹隘的野心導致對立，由無知和貪婪堆造而成的權威，終將崩塌。此牌同樣帶有這番寓意，但在畫面表現上卻相當動態、強烈，讓人感受到毀滅瞬間的震撼。不同於托特牌中的許多牌透過漸層製造光影立體感，「塔」的上色很平面、線條大膽，頗有表現主義的風格。採用紅、橘、黃和黑，明度、彩度皆對比、相當搶眼，製造出危機、緊張的色彩心理感受。

這張牌的畫面可分為四個層次觀看。最靠近觀者的第一層，有一張血盆大口，吐出火焰。第二層是被劈開的塔以及分崩離析的人們。第三層用一道雷電作為框景，使觀者的視角可以在塔、眼、火龍的口這三個被雷電連結的主體間遊走，強化了場面激烈的效果，並使敘述更清晰。那隻眼睛彷彿在遠方，但眼中發散的光線卻覆蓋了整張牌，將畫面進行了放射狀切割，與物件紊亂的輪廓線互相衝擊，在破碎之中，帶來了一種新的秩序。最後一層，黑色的背景襯出蛇和銜著橄欖枝的白鴿，這兩隻動物的特徵是用纖細的橙紅色勾勒而出，因此不會搶過前面主角的重量，且和荷魯斯之眼形成一個鈍角三角形，有平衡的作用。

〖象徵聯想〗

在解讀托特塔羅時，除了觀看牌中央的圖畫，也可以參考牌下方寫的元素。牌名左邊，是希伯來文字母：「פ」（Pe），該字母有「口」的意思，呼應著吐出火焰的大口。牌名右邊，則是火星的符號，火星主宰戰鬥、破壞，有駭人的爆發力，這樣的氣氛充滿整張牌。睜開的眼睛看著塔的傾頹、人的衰亡，在悲慘的局勢中保持清醒。它既是印度教中象徵毀滅的濕婆之眼，也是荷魯斯之眼。泰勒瑪的觀念中，荷魯斯紀元是一個如孩童般開放、嶄新的時代。而荷魯斯之眼的出現，預示了新世界秩序的曙光。背景的白鴿和蛇，通常前者象徵純潔與和平、後者則是邪惡與誘惑，但是在塔的解構力量中，這組對立被消弭了。就像許多陳腐的價值觀、刻板印象，將在災難中顯露真相。毀滅讓我們不得不直面謊言底下隱藏的問題，痛苦帶來清醒與自由，從侷限中發現多元，從失能的化約標準底下看見平等。

「塔」是一個高聳入雲的權威體系，擁有積累已久的沈重外殼，內涵卻已空洞陳腐。然而，除了外在的權威體系具有結構，個體的心靈也是具有結構的，分析心理學便是建立在這樣的假設上，嘗試理解人的內在世界。「塔」是一種偏狹的個體發展，由於過度著重於一個向度的極端累積，便禁錮了心靈的其他可能性，如成長過程中必須蛻去的殼。「塔」意味著我們原本認為穩當的東西崩潰了，這個結果背後通常有著一系列錯誤的累積。毀滅並非來自外界的懲罰，而是我們的選擇。因此，當閃電劈裂末日的天空，擊倒了塔，擊倒了失衡的狀態，才可能迎來更新、成長、提升。在新的紀元來臨之前，人會面臨變革、動盪，意識到既有勢力的殘破不堪，起身改變。同時，也要打破自己僵化的人格結構，經過深刻的自我解構，覺醒才得以發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