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丘觀後感：畫面細緻內涵空洞

中秋節快樂！大家連假期間有看《沙丘》嗎？

符合你對「神作」的期待嗎？

這部鉅作近來廣受好評、討論度極高，因此我也進戲院感受了一下科幻史詩的震撼。然而個人主觀認為，本片雖然場景絕美、富含象徵、每個演員都極具實力；但2 小時 35 分鐘的片長，有太多時間消耗在呈現建築、太空船，或停留於角色們吸引人的臉孔上，對於人物內心的刻畫、關係的描寫都顯得略為單薄、平板。充滿乍看帶有心靈哲思意味的台詞，卻沒有透過真實的演出說服觀眾。甚至有許多橋段只是華麗的畫面加上人聲念誦台詞，再搭配強勢的音樂，觀看時令人懷疑自己看的不是電影，而是高成本的MV。

最嚴重的問題可能在於，這部片根本沒有敘述一個完整的故事——我們當然都知道改編自長篇小說的電影不可能在一集內演完一切，但是電影應該要有恰當的收尾並引發觀眾思考續集的可能性，而不是早就描繪了將要發生的劇情卻遲遲沒有推進，最後草草了結。綜觀全片，《沙丘》對我而言是一部浮泛且規劃不良的電影，它欠缺一個明確的中心主旨，淪於炫技。當然，還是有些可以延伸思考的要素。本人並未讀過小說，以下僅分享觀影後的個人淺見，也歡迎一起討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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〖保羅繼承的兩種血脈〗

主角保羅是兩種特殊血脈的結晶。眾所周知，保羅是萊托・厄崔迪公爵的兒子，貴族的身份讓他擁有良好的教育，並受到他人的尊敬。厄崔迪家族被國家安排到厄拉科斯星上負責「香料」的開採，「香料」是宇宙航行的重要資源，具備激發感官能力的效果，被該星球的原住民弗瑞曼人視為聖物。厄崔迪公爵本已佔據海、空地區，冒險前往厄拉科斯，不單是奉旨而行，也是因為渴望獲得沙丘勢力，贏過與他們長期相抗的哈克南家族。保羅的母親潔西卡其實也不凡，她隸屬於一個神秘的姊妹會，其成員在幕後操弄政局，只允許女性的參與。潔西卡生下兒子並教導他姊妹會巫術原是違反規範的行為，唯一破例的可能就是「救世主」的誕生。這部分後面的段落將再談到。

父系原則強調貴族的榮譽，標榜紀律和忠誠的特質。厄崔迪家不斷出現特寫鏡頭的鬥牛士雕塑、牛頭裝飾，記錄了保羅的祖父因鬥牛而死的歷史，陽剛勇猛、征服自然的背後，帶有對冒險者的警示。反觀母系的原則，源於和無意識的緊密聯繫，潔西卡教導保羅的「魅音」，是影響他人心智服從自己話語的巫術。姊妹也相信預言，以及夢對未來的預示功能。她們不跟隨單一勢力，而是透過血脈滲透各個組織。

在本片的開始，我們就可以看到保羅對父系原則的認同，與對母系原則的相對排斥。當姐妹會「聖母」給予他嚴酷考驗時，她提到保羅繼承了太多力量，保羅反射性地說「因為我是公爵的兒子？」聖母卻說「你擁有不只一種繼承......。」當她們透露為保羅安排的使命，他表現出厭惡與不諒解。甚至在父親死去之時，保羅又受到夢境和可怕異象的侵擾，他在激動的情緒下將這些苦痛都怪罪於母親的女巫血脈。保羅以身為公爵之子為傲，難以接受母親。甚至，潔西卡其實並非公爵的正室，僅是妾，這或許也暗示了不對等。

父親象徵人內在的陽性面，母親則象徵陰性面，保羅雖然偏側，心靈卻總是會趨向平衡。這也使他註定要失去父親，甚至失去其他原本仰仗的男性權威，度過與母親相依為命的艱困旅程。途中，他不得已必須使用母親所教導的巫術求生。在陌生的星球、充滿迷幻香料的沙丘中挖掘潛藏的能力，與無意識搭起橋樑。保羅經常夢見的弗瑞曼女子奎妮，就是引領他探索的阿尼瑪。

〖沙丘的象徵〗

在沙丘，一切遵循弱肉強食的自然律法。它是我們內在貧脊的一片未開發領土，但是這不代表它沒有化為綠洲的可能。劇中的生物學家凱恩斯提到，沙丘曾有一項大規模綠化的工程，但是當外星勢力發現香料的龐大利潤，就不再支持該計畫。當我們仰賴他人的某些功能，就容易忽略對方作為獨立個體的需求。甚至我們對待自己的方式也是如此，為了符合社會環境的條件，嵌入某個龐大的機械中，忘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麼。片中負責採集「香料」的工人，在機器故障、眼看危險就要發生時，掛念的居然是不能放棄大量貴重的香料逃走。資本社會中的人，一旦被某些經濟效益蒙蔽，就會連自己的生命都忘記了。沙丘對此毫不留情，它不在乎人們微小的成敗、損益，只是孕育又毀滅一切，見證萬物來去。

「沙蟲」是受到弗瑞曼人崇拜的生物，他們稱之為「造物者」（The Maker）。這種大蟲的口部呈現一個圓，排滿了向中心輻射的牙齒。沙蟲會受到規律聲響的吸引，潛伏在沙之下，再突然崛起並吞沒獵物。為了躲避沙蟲，弗瑞曼發展出特殊的行走方式「沙行」，不規則的步伐融入自然環境之中，使沙蟲無法辨識。人類活動向來都是逆反著自然，我們渴望保存、維持不朽，自然卻反覆消長、輪迴更迭。保羅在駕駛直升機進入亂流時，發現掙扎只是徒勞耗損。一個聲音指示他「隨波逐流」（Follow the flow）。他收起機翼，讓形體融入無常之中，真正堅固的只存於內在。崇拜兇猛可怕的沙蟲聽來似乎奇怪，但是沙蟲體現的就是自然世界無常的本質，牠的口部也讓人聯想到大母神「圓」的陰性象徵，再次呼應了保羅尋回陰性面的主題。奎妮送給他的第一個禮物，就是沙蟲牙齒製成的「晶刃匕」。

〖恐懼祈禱文〗

恐懼與面對恐懼的勇氣，是本片不斷強調的主題。「聖母」考驗保羅時，要求他將手伸進一個箱子；當他詢問箱子內有什麼時，只得到「痛苦」作為答覆。保羅看不見箱子內有什麼，而他的母親守在門外，也看不見兒子的狀況。潔西卡在焦慮之下唸著恐懼祈禱文，逐漸恢復平靜，祈禱文的的大意是：「不要恐懼，恐懼是使自我消弭的死亡......我要面對並允許它穿透我，而當恐懼離去，一切消失，只有我會留存。」這句「我會留存」（I will remain）呼應了厄崔迪公爵臨終前吐出的最後一句話。我在這裡、我會留存，面對烈火般的試煉，強者堅定自己、確立定位，弱者的自我則被恐懼吞噬。本片有許多角色死去，但是有人到最後一刻仍無畏地、清醒地走向命運，有人則死於不明不白的交易中，出賣了原本的信念。

〖救世主〗

潔西卡對救世主的敘述是：「能夠彌合時間與空間、貫穿過去與未來......最後帶領人們走向更好的未來。有些人相信他已經到來。」姊妹會也在厄拉科斯提前散佈了救世主即將到來的傳說，因此當保羅到達當地，人們對他帶有崇拜與期待。此外，保羅也時不時聽到神秘力量的感召，以救主知名呼喚他。但是保羅真的是天選之人嗎？

起初，保羅有父親的庇護、母親為他安排前程。無論是成為厄崔迪的領袖，還是弗瑞曼人的救世主，這些終究都是外界賦予他的身份、為他鋪好的路。到了電影後半，他失去了父親與母親相依為命。將近結局的段落，弗瑞曼人答應收留母子兩人，潔西卡想要求首領幫助他們逃到其他星球；保羅卻拒絕了母親保護他的意圖，表示自己的道路是走向沙漠。至此，我們可以發現保羅繼承了戒指上的圖騰，卻注入了新的意義，他不再只是凌空統治、在幻夢中想像，而是親自體驗這片沙漠。如同他在異象中聽到的「生命的奧秘不是一個尚待解決的謎題，而是一場體驗......。」

保羅在自稱為救世主時，到底是基於徹悟後的認同、被迷信蒙蔽的自我膨脹，還是為了生存、為了權力鬥爭所以巧弄言詞，我們無從得知。本片很可惜地鮮少聚焦於他的掙扎與省思，只表淺地帶過。儘管如此，至少他確實在一連串衝擊後，成為了一個獨立於父母、更加成熟的人。他遇見了自己的陰性面，不止於此，還要更加深入。在這層意義上，每個願意邁向整合、鼓起勇氣拓荒的冒險者，都是自己的救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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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享一段我在觀影時想起的文字：「如果沙漠乍看只是一片空曠荒寂，那是因為它不會把自己呈現給一日戀人。...還有更好的例子，就在我們身邊兩步路的地方，某個人禁閉在自己的內院裡，根據我們完全陌生的規則生活...就算我們終於造訪了他的牢房吧！但那裡也空空如也。人的帝國只存在於他的內心。因此沙漠絕對不只是沙......」（《風沙星辰》，〈VI在沙漠〉）

沙丘在票房上的成功，可能反映了當代形式主義盛行、人們有著探索心靈的渴望，卻不願投注相應的認知資源。沙丘融合了充滿魅力的的元素，利用科技打造了引人入勝的星際場面。這些都是現代人擅長的，我們擁有發達的資訊能力擷取來自世界各地的文化符號，也具備相當的美學素養和技術，能把它們結合成嶄新的成果。可是若空有新鮮的表象，缺乏實質的核心支撐，也就只是在消費這些文化符碼、藝術資源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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