個案占卜紀錄:追逐尾巴的魚

P小姐打開筆記本，用淺淺的、不確定的筆跡畫出了一個像是太極的圖形。「雙魚座的插畫，好像常常被畫成兩隻環繞在一起的魚……。」她思索片刻，又說：「我就像這樣，總是追著另一隻魚的尾巴，又彷彿被另一隻魚追逐著。」

---

初次見到 P小姐時，她情緒相當緊繃，語調顫抖。談及自己的近況，便眼眶一紅，淚水隨時都要滴落下來。P小姐從感情的問題開始談起，對她影響深遠的C小姐，性格獨立堅定，兩人原本是摯友的關係， 近期卻失去聯繫。P小姐想與C拉近距離，但是C認為P不切實際、欠缺歷練，P則對C的否定和不理解感到失望。當她試圖以長篇的話語向C解釋自己的想法時，又落入自說自話的境地，好像與C更加遠離。P小姐自述：「 我覺得這當中有我的困難， 外面的世界不認同我的價值觀，我總是不符合他人的期待。例如，我一出生就不是父母希望的男孩，但我既做不成男孩，也不喜歡自己的特質。而C的環境使她主動去學習讓自己變強，她懂很多知識，而且勇敢做自己 。」

P小姐認為「表達不清」這件事情一直使她痛苦，在關係中招致許多誤會。與P小姐對話時，我發現她的思緒是比較發散的，會在不同主題間跳躍，但這也是一種創造力的表現。我們決定先抽一個牌陣來討論她的狀況。

中間下方代表「過往狀態」的位置，是「聖杯九：快樂」，木星與雙魚座的組合使人想像力豐沛、滿溢著喜悅。而左上角代表「目前狀態」的位置，是「聖杯三：豐盛」，這張牌的舒適底下藏著危險——波瑟芬尼的寓言。吃下了醉人的果實，同時也受到契約的束縛，永恆的春天不復存在，打開了四季的循環。到了右上角的「未來發展」，出現了「戀人」，一場與自身對立面連結的神聖婚姻展開，意志下的愛將幫助我們認識某些陌生的、可畏的、卻又吸引人的事物。

C小姐看到鮮活的水元素牌，立即聯想到自己的雙魚座特質，為她而言，「熱情」與「意義」是推動自己向前的力量。然而，她逐漸意識到當前的壓力對自己帶來負擔， 又因為之中的人際關係，難以抽身。C小姐有發展個人興趣的夢想，但是她很在乎自己的上司、同事。他們有很多基於「為她著想」而設立的要求，C小姐也希望符合他們的期許；寧願犧牲自己、繼續為公司付出。

中間上方代表「內在因素」的位置，是「寶劍六：科學」。此牌呈現了邏輯思考的流暢運作，從多面向切入、釐清事件的全貌。右下角的「環境因素」，抽到「權杖八：迅捷」，彩虹就像轉瞬即逝的靈光，數字「八」與水星也強化了理性與溝通的重要性。最後的「整體建議」則是「新紀元」，陣中繼「戀人」後的第二張大牌，指出舊時代的律法在火中焚毀，迎來嶄新的紀元，只有最珍貴的信念將持續保存。

在新的紀元，人獲得追尋完整和自由的機會，向更加廣闊的宇宙前進。火的試煉必然伴隨著苦痛，苦痛亦催化了成長。P小姐自幼不被家庭與社會接納，自我壓抑許久，如今她似乎要迎接重大的轉變。隨著時間推移，後來我們在同樣的議題上進行了多次面談占卜，也一起整理她在工作與感情中的共通模式。

---

P小姐具備「內傾情感」（Introverted feeling）的特質，她在一般情境中是沈靜的，情緒深沈執著，累積長時間才慢慢對外表達。她富有想像力，敏於覺察色彩與美感。這種能力也有耽溺於個人感受，無法自拔且忽略現實的風險。對於「內傾情感」型的人而言，與之補償的心理功能是「外傾思考」（Extraverted thinking）。這種特徵同時可以在她對工作夥伴與愛慕對象的描述中發現，她欣賞他們的果決、有想法，處事能力優秀，但是也感受到令她反感的功利、冷漠等特質 。與他們互動時，她都是扮演著「主動想要維繫關係的那一方」，懷著失去對方的恐懼 。這個關係結構，不停重複出現。我暗自思索，是否唯有她自主地去發展思考的功能，她才不會需要在外部世界的關係中，依賴著那既傷她，又某種意義上保護著她不必承擔相關責任的人呢？P小姐已展露獨立的渴望，也浮現於日後的牌中。

「過往狀態」是「權杖四：完成」，牡羊和金星構成的圓，帶有努力尋求和諧的意味。「目前狀態」是「女皇」，金星再次出現，她柔和的姿態，能夠以中性的能量包容而滋養周圍的一切。「未來發展」是「調節」。在這裡，金星的意涵有所轉變，愛與美的另一個層面，透過守護風元素的天秤座，凸顯冷靜權衡輕重緩急、找到平衡的需求。「內在因素」是「權杖三：美德」，作為權杖四的前身，同樣包含對和諧的嚮往，卻是更純粹地展現熱情。「環境因素」是「圓盤王子」，土與風、連結物質現實與理性思考是P小姐的挑戰，也是當前面臨的考驗。縝密思慮、將想法付諸實踐，長期下來能收穫成果。整體建議是「塔」，衝突恐怕難以避免，崩潰的情緒襲來，而在既有的結構瓦解後，問題的根源才得以被清楚看見。

最近一次面談的P小姐，跟公司達成部分妥協一段日子，規劃自己的生活，並梳理往日創傷。她說上司對此甚感不滿，認為已經給她許多時間，她卻「還沒有好起來、沒有進步」。然而，我發現她的表現比初次見面時平穩許多。在我指出這點時，P小姐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像是有所恢復。而當我說出一些對P小姐「內傾情感」特質的觀察時，她只先同意了負面的部分，至於正面的部分，她如此回應：「我在藝術方面有一些天賦，但也沒有特別厲害，甚至刻意荒廢了。因為我不想被別人認為做得好是天賦上的理所當然，也害怕自己太過驕傲。我原先做不好的事情，反而會盡力去做，但是也得不到鼓勵。」沿著這段話，P小姐表示自己長期以來都極度缺乏自信，但是擔心如果開始擁有自信了，她就會變得目中無人。由於P小姐提到自己對藝術治療感興趣，我便講述了藝術治療師Barbara Parker-Bell在講座上分享過的一個故事。

這位治療師曾請一位女孩畫出自我的形象，女孩畫了自己失去嘴巴、沒有言語能力、拘謹且不自在的模樣。她在團體中總是難以說出自己的想法，內心卻藏著各種聲音想要湧出。治療師又請她想像如果自己開始試著發言，會是什麼模樣。女孩畫了自己聒噪奔放、沒有節制地滔滔不絕。治療師說明，面對未嘗試過的事情，我們容易有認知上的偏誤，以為只有兩種極端，但其實在這兩個極端之間，還有許多更適切的版本。她請女孩繼續畫介於兩張圖之間的各種可能性，漸漸捕捉出一個敢於言說又掌握分寸的形象。

---

P小姐聽了故事後，明白自己在找尋自信心的課題上，可能先預設了極端的自我膨脹。但是她說：「如果要我畫出自己，我可能什麼也畫不出來。」沈默之中，我感受到「表達不清」一直是P小姐的傷痛，她無法將自己描繪出來，因為她嘗試下的每一筆，都受到外界的批判、自己的批判阻撓。內在有一股順著天賦發展的力量，卻被內疚與懷疑拉回原點。

然而，幾段對話之後，P小姐無意間向我展示筆記本，以微弱的線條勾勒出模糊的魚形。或許以前的她不願意讓自己立體，背負任何實際存在具有的光與影，但是此刻的P小姐，用象徵的方式，踏出了侷限。遠方迷濛水霧中的另一隻魚，正是尚未成形的她。正如P小姐的形容：「我在找曾經被我一片一片丟掉的自己。」